说清道完。
余下的，便只是一场厮杀。
看着像是人与魔之间的厮杀，实则是魔和魔之间的火并。
白泷杀红了眼，方玄机也是。
后者直接舍弃为人的姿态，通过魔的特性肆意改写和扭曲自身生命形态，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已经不再是生物，由地仙躯壳转化而成的魔躯，或许比不化骨更强。
但它的特性在业力的压制下，被削弱到了最低。
失去了庞大魔气的供应，每时每刻，对方的力量都在不断的衰竭。
白泷仍然保留作为武夫的体魄，提炼对方的魔气转化为自身的业力支持。
这注定是一场耐久战，比拼的是谁更先一步油尽灯枯。
等待白泷业力耗尽，方玄机或许尚有机会逃离。
可若是白泷能支撑到把他的骨头打断血肉踩烂的时候，他便必死无疑。
说到底，比拼的是底蕴。
也是意志力。
白泷完善天魔逆转，继而成长为真正的天魔也还不到一个时辰。
方玄机也同样如此，他也没有彻底熟悉大魔这一生命形态。
境界上大差不差，也谈不上底蕴和后手，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竭尽全力！
支撑着方玄机的念头，是他不情愿去死。
如今方玄机已经成为大魔，他的目标几乎达成，接下来的最佳选择是撤离。
是苟一波，慢慢积蓄力量，恢复伤势，慢慢积攒。
他虽然输了，但没有完全输。
接下来有无数机会和无穷多的时间和白泷斗下去。
变成伽农和林克这样的代代传承的宿敌也并非不可能。
白泷则是绝不情愿放任方玄机苟活下去，能一劳永逸的事，非得打成祖传boss，这得多心大才干得出来。
斩草必除根，杀人掘祖坟。
自然，白泷的攻势，招招务求毙命，连自己的损伤也管不上。
在旁人几乎看不见的水墨色的画卷中，绝命的厮杀正在持续。
一路转战碾压了数百丈距离，在御道上留下蜿蜒成线的红褐血迹。
人群已经逃离出去，白泷从地上拾起一把长矛，大抵是守备军或者某个江湖人留下的，他手腕一抖，枪头已经贯过空气，贯入方玄机的肚子里。
刺入的手感，仿佛长枪刺入了猪水泡里，轻轻一转，液体携带着某些血肉碎片飞溅出来，在地面上洒落，对常人这已经是彻底致命。
可被刺中的大魔猛地收紧腹部力量，白骨如同獠牙般疯狂生长，咬住了长枪，骨头的裂隙将其卡死，同时反手拎起手边肉摊上的一枚猪头砸向白泷。
青年松开手，丛云剑斩落，将染着血水的猪头一剑劈成两截，猪脑花洒在地上，摔成白色浆糊。
他动作丝毫不停顿。
缺少了惊天撼地的力量，没有动辄摧山填湖的武力，看似是处处受制，实则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
白泷从普通人一路走来，修行时间不到五年时光，他本就没有什么多年习武的宗师气派，最信得过的却是自我的体魄，将余下气血力量都用作强化自身，精打细算，反而别有一番滋味，感知入微的细腻，一招一式的变化，临阵切换的思维，由繁入简，返璞归真。
他往前错步，脚底踏着滑腻的血肉碎片，滑行而去，剑锋指向方玄机头颅，划过一个漂亮的圆弧。
方玄机反手拔出腹中长矛，堂堂儒圣已是彻彻底底的妖魔鬼怪，没有了半点人样。
抖动手里长矛，洒落的血色如同长枪的红缨洒开，长枪碰上丛云剑，兵刃爆发火花。
白泷斩落长枪，虎口一震，丛云剑离手，停顿一秒，将刺入地面的半截长枪踩在脚下，稍稍弓腰发力，借着枪杆的弹性，跃起三米高度。
大魔稳稳当当纹丝不动，双手上森白骨刺利刃刺向上空人影。
白泷右手空空荡荡，即将撞上对方手臂，本该无能为力，只能以伤换伤，却突然临阵切换，左手扬起，离手的丛云剑绕着两人飞了一圈，精准的落回左手。
于是他一剑落下，清亮的剑吟声中，方玄机被斩下半截手臂。
掉落的半截手臂还保留着活性，五指扭曲，如同爬虫试图逃离，继而被白泷一脚踏在脚下，血肉和骨骼被踏碎，变成了一地水墨色的痕迹，融入朦胧的墨色绘卷。
“呼……”白泷扬起兵器：“先断你一臂。”
非人魔物从各个角度都不算是人，受重创了也不会轻易去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细细切成臊子。
话音刚落，大魔猛地一踏地面，将地上青石撬起半截，飞起的青石在半空轮转，砸向白泷，命中之前，森白色的骨刺洞穿了青石，刺向后方的白泷，如同八极大枪发起的攒刺，一招怒龙穿心。
刺中了！
半只死猪。
青石板裂开，骨刺上挂着半只猪肉。
白泷人影不见，不见所在。
大魔背后也长出两只眼睛，试图眼观六路。
可还是没找到，这才眨眼，他能消失去了什么地方？
方玄机感受到足下轻微震动，意识到攻击从地面而来，断裂的长枪破土而出，长矛刺向他的膝盖，被大魔一脚踩回地面。
也不在地下！
这才短短几秒，突然气氛就变成四面楚歌，大魔这幅尊荣，放在生化危机里足够平替了暴君的戏份，如今反而是拿到了日式恐怖片的女主剧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大魔躁动不安，正欲离开这里换个地方时，却见到地上那半截死猪肉突然死而复生的跳起来，白花花的猪肉劈头盖脸的砸过来，被凭空狂暴的魔气撕裂，变成一地肉雨。
白泷这才慢慢悠悠的现身，原来他一直卧在地上，用半截猪肉盖着身体，给自己争取了大约三十秒左右的恢复时间，倒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恢复，更是为了一招后手。
他低下头，微微弯腰，躲过掠过头顶上空的魔气爆发，半条街的立柱上都留下一层深刻凹痕，甚至树木拔地而起，大魔积蓄许久的一招完全落了空处。
白泷手指轻轻一弹剑身，抛开丛云剑，云气幻化利剑无数，从天而落，宛若下了一场大雨。
大魔举起双手，扩散所剩不多的力量，如伞遮雨。
白泷盯着自己释放的剑气，欺近大魔三步距离。
大魔的腹部突然长出白骨獠牙，如同八道长枪刺向白泷。
天魔冷笑，无动于衷，左右手扣住一根骨刺，折断三根，踢碎两根，余下三根咬住了他的肩膀和小腹，留下碗口大小血洞。
可青年的右手也如同一往无前的长枪，直接刺入了他已经空空荡荡的小腹中央，五指紧握，扣住了那根冰凉的有些刺手的脊椎骨。
五指发力，咔嚓声响。
大魔眼中怒火直冒：“松手！”
他顾不得抵挡头顶剑气，任由剑气劈头盖脸的洒落，断裂的左手当做骨枪刺向白泷后背，意在逼迫他撤回右手，如果不松手，就断臂而亡。
白泷侧过身体，左手扣住骨刺，五指鲜血淋漓。
方玄机的右手扯住白泷左肩膀，五指刺入皮肉里，拉出五道深可见骨的沟壑。
再加上不断坠落的云气剑雨，空气中爆发出一阵阵波纹涟漪。
白泷咳出一口鲜血，眼中凶意和冷意却越来越盛。
右手下方的脊椎骨咔咔作响，如同冬日里不断扩散裂痕的冰湖。
方玄机忽的听到一声清脆碎裂之音，思维嗡鸣一声，旋即天地旋转。
白泷猛地抽回右手，大魔的腰椎折断，被扯成两截，半截躯壳坠向地面。
扯住下半身砸向地面。
青丝地板碎裂，魔躯半数上燃烧起漆黑火焰，转化为一抹墨色烟云。
白泷全身血流不止，模样惨烈。
他不以为意的抖了抖双手，继而垂手望着只剩下半截躯壳勉励爬行的大魔。
“我在想送你一件大礼。”
青年露齿一笑。
“就送你‘绝望’如何？”
生死搏杀，本来就是比拼谁对自己更狠。
比拼体魄，他不输任何人，可面对这只魔，情况又是二说。
自己受伤就会掉落战斗力，可对方不会，必须不断削减他的躯壳部分，才能确实的造成伤害……跟讨鬼传差不多，打落的部件必须拔除干净。
白泷没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心态，历经几番生死他已然清楚天魔怎么浪都不会死的体质，自然也没了多余的忌惮，大不了以伤换伤，大不了以死换死，我永远不亏。
他不惧一换一，可方玄机怕死。
怕死的人赢不了不怕死的人，自古皆然。
白泷望着只剩下个上半身的方玄机，淡淡道：“你别想投胎了。”
方玄机往后退去。
白泷落下一剑，剔下左肩膀以外的部分，左肩卸下。
他继续挥剑，连绵的剑光闪烁，如同手里是一把剔肉刀。掀开一层层皮肉，斩断一根根筋骨。
潮水般的剑气中，大魔的外层骨骼被剥离干净，斩碎切断，残破的躯壳化作一缕缕墨色消失消散。
大魔魁梧的上半身只留下骷髅骨架。
他接连承受重创，积攒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似乎失去最后气力。
就在艰难爬行中，他突然一改颓势，猛然回头，血色双瞳里突然射出鲜红色的闪光。
光芒一掠而过，白泷侧过脑袋，避开这发‘以眼杀人’的突袭。
方玄机眼里流着血：“你，你怎么猜得到……”
白泷说：“这得感谢荒木，因为这场景太过于还原了。”
锵！
丛云剑刺入方玄机胸口，将只剩下半截的大魔挑起，如同骑兵将步兵的尸体挑起的穿刺。
白泷的手腕抬头，从伤口里迸出更多血液，而他毫不在意。
只是看着如同破纸篓般的大魔，很难想象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人还是天下唯一的儒圣。
但凡做人，都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至少埋进土里的时候，肯定是整整齐齐的一块。
“我其实不太喜欢处刑，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白泷微微抬高手臂，语气冷冽：“该结束了，方玄机。”
“你杀了我，一切也不会结束的。”
大魔死死的扣住丛云剑：“你杀了我，又能如何？我只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或许是吧。”
白泷淡淡道：“所以你更是非死不可，你若不死，更是给了他们肆无忌惮的理由？而且我是个外来客，纵使成了执剑人也无妨。”
老子又不姓程！
“行了，差不多了，你也该上路了。”白泷说：“对你的悲惨过去，我一概不关心，如今……不过是落剑杀人罢了，临死前，跟你说一句，输给我并不丢人。”
方玄机咬牙切齿，他并无恐惧心，只是觉得不甘。
屈辱、不甘、愤怒、怨恨，无穷情绪在胸膛内翻滚，他踏入地仙伪境五百年，本是天下无敌手，曾经位极人臣，也是人间顶点。
末了，竟会死在这里。
白泷挥剑斩向方玄机的头颅，即将落剑杀人。
这时，却听见了一声轰鸣。
白泷的剑没能落下，他咳出殷红血色，血液在半空扩散成雾气状，如遭重击。
撞击持续不断，一轮接着一轮！
响声连成一片，持续了大约十三次后，白泷颓然而退，手掌撑地。
他抬头看向天穹之上，一道微光垂落，仙乐缭绕，余音绕梁，这道来自天上的光芒无形却有质，直接撕裂了业力构筑而成的水墨画卷。
仙乡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