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两位武夫搏杀正酣畅。
吴青虹不愧为剑道魁首，曾经在术之一道上与烈圣平分秋色的一品高手，他是罕见的气机流动极快的武夫，快到了什么地步，大约是白泷的三倍以上，这却还不是他的极限。
寻常武夫气机之流转，讲究一气绵长，一气千里，白泷踏入更高境界之后，真气流转，可一气三千里，而吴青虹的气机接近一气九千里，这意味着他的瞬间爆发力远远胜过寻常武夫。
剑客本就是攻击最强的武夫，搭配上他瞬间的爆发，能让腐朽化作神奇。
任何东西一旦快到了极致，哪怕是一滴水，也足以贯穿山岩。
吴青虹指尖弹出一抹剑气，洞穿拔地而起的磐石之龙，斩碎了石龙后，却不见白泷踪影，他扩散感知，让空气悬浮无数细碎剑气，靠着这种方式来细致入微的察觉每一缕空气流动。
俄顷，他捕捉到了剑气的少许流转，细若牛毛的剑气骤然凝聚，凭空化作数百剑气，刺向白泷所在，空中炸裂出剑气青虹，然而落实之后，并未出现白泷身形。
吴青虹意识到自己着急了，更糟糕的是他已经提前拔剑三寸剑气外协，导致剑不归鞘也没完全出鞘，看似攻守兼备，实则是宛若行军中渡。
白泷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残留着幻影似的分身，眨眼间化身数十，他逼近跟前，拖曳着雷斧，紫光电掣，拉出炫目迷离的残影，如同高速奔走的摩托车竞赛中的尾灯。
吴青虹见到数十道残影迎面而来，他居然分辨不出真假，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鞘，将气机流转叠加了数个层级，气机流转，青刚剑横切，剑鞘上挑，十字斩，呈现出一个数学坐标系，将天地四块平分。
然而并未奏效，几乎所有的天魔幻影都被撕裂。
地面骤然破开，一只手扣住了吴青虹的脚踝，剑客顿时心惊，御无用剑，试图斩断白泷手腕，然而这把飞剑立刻就被白泷一脚踏入地面，无用剑倒退千丈，落在一片礁石里。
白泷扣住吴青虹的脚踝瞬间，拔地而起，携带着滚滚雷音，把他狠狠抡向地面，四周地面骤然坍塌下去，如同被一拳头砸烂似的，仅仅只留下剑客周身三米完好无损，然而护体剑气很快被扯的七零八落，白泷将他拉扯至跟前，握拳猛击。
有苦说不得的吴青虹被拉入了近身搏杀的范畴里，一顿狂暴连击，打的他有苦不堪言。
来不及酝酿巧妙剑术剑招，试图脱离范围，但很快就有被扯回去。
吴青虹暗暗寻思，在他过去遇到的武者中根本没有这类，横练武夫的体魄或许很强，但极难登顶武道。
而且再强的体魄也不可能抵抗得住刀剑，偏偏这条公认的江湖规则在这里失效了，如果说武夫横练不够强，只能证明功夫不到家，连招不够熟练，控制不够多。
白泷再度将吴青虹砸向地面，双手十指扣住，招式收成葵花三连的第三招。
吴青虹预感这一招他挡不住，后背贴着柔软的泥地，他一头白发狂舞，一咬牙低喝道。
“出鞘！”
第三把剑，虹宇，苍茫出鞘。
出鞘刹那，虹宇的剑鞘直接蹦碎成无数块，他一拍地面，翻身轮转宝剑，剑罡呈原型。
暗夜中，宛若一轮皎皎白月升起。
纵然是仓促出剑，可这一把兵器已经展露出不凡所在，相较于普通利器的‘无用’，名剑级别的‘青刚’，这一把剑的品阶确然已经超过了前两者，跻身于‘灵兵’之列。
灵兵即生出灵韵的兵器，是死物，却孕出了灵性。
每一把灵兵都是每一个门派的镇牌之宝，天香楼阁中有一把，名为飞月摘星。
太白剑派自然也有，而且传闻一共有三把，其中一把是掌门传承所用，一把是刑罚长老所用，最后一把，便是吴青虹手里的虹宇。
这柄灵兵是个有脾气的灵兵，多年不出鞘，非常挑剔使用者。
吴青虹不常用它，是因为自觉境界不够，无法彻底驾驭这把剑。
此时却是不得不用。
一鸣惊人的灵剑如同刚刚出世的顽童，正要一鸣惊人，却迎来了当头棒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白泷五指扣住浑圆剑罡，直接将它捏碎扯烂，反手一斧子劈在了虹宇剑锋上。
噹的一声，吴青虹踉跄后退，一退三十丈。
剑道魁首嘴角溢出血丝，染红了白胡长须。
剑道魁首长吐一口气，问道：“你为何不用招式，莫不是看不起我，觉得吴某不配？”
白泷挑眉：“在你看来，我没用招式吗？”
吴青虹道：“吴某练剑多年，一生都沉浸于剑术，而非剑道……求道之心非我所有，我只是惊叹于精妙的剑术，一生求的便是一招直至地仙境界的剑术。”
他的手中灵剑微微震颤，自吴青虹的体内流窜出许多青色虹光，是剑气，也是剑意，仿佛无数多的萤火虫，涌入了灵剑上，将这把剑一点点擦亮。
“人走过地面，会留下脚印，留下痕迹，但最终都会被风沙覆盖，消弭无踪。”
“我可以死，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剑术被埋没，被世人所遗忘。”
白泷动弹了一下，却不是靠近，而是后退。
一道道浅浅的萤辉的不断凝聚，却令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他可以出手打断，却没选择这么做，一是担心对方有诈，二是觉得……这一剑若是不能出手，着实太可惜。
“天下剑术繁多，却没有一种剑术，能超越境界桎梏。”
“我观摩无数，闭关多年，最终仍然是一无所得，没悟出一招，都破去一招，白白蹉跎了半甲子岁月。”
“而后有一天，我行至一处地方，发现一处宗门中设立了坟冢，宗门弟子各个取剑于剑冢之间，死了也要把剑送回来，这一把把剑林立在剑冢里，气息死寂，却剑气蔚然，宛若一座剑山。”
“那时起，我便有了一个念头……”
“万千剑术若是能融为一炉，必然蔚然成观。”
“若是剑术成剑山，这一招或许就是我毕生追求的超境之剑。”
吴青虹低沉的说，只顾着自言自语，目光并未焦距，没有敌人，也没有自我。
“腐草为萤。”
剑道魁首抬起眼睛。
吴青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宝相庄严的青色光芒，空气的玩物流动仿佛都趋于静止，唯有剑气磅礴纵横不休。
“我以虹宇为首，唤天下剑术。”
“一缕缕青色萤火之辉，皆是剑术剑意，道道不同……”
“试问，萤火可否斩日月！”
吴青虹一吐百年胸臆。
他将灵剑虹宇抛上天空，青虹破云海，扶摇而上。
片刻后巨大的阴影破开云层，莅临天穹，一座倒垂的剑山巍峨成型。
如山如渊，如江如瀑。
他以极致的剑术演化，反而将剑术提升到了几近道的境界，而当他真的拟化出千剑之山后，他的剑术便不再是几近道，而是无限接近于地仙境界。
剑道魁首满意至极，却在出剑之后跌坐在地上，眨眼间满脸褶子，气息若丝。
一生只求一剑，出了这一剑，就意味着走向终点。
吴青虹已经几乎是废人了。
白泷不再看他，而是直面这座他以毕生修为唤来的剑山，突然有了种孙猴子的共情感。
摇头抛弃这种怪异念头，他抖了抖肩膀，没什么心理压力的起跳进行第一次尝试。
一袭白衣撞上青虹剑山。
一者背对着天，一者背对着地，如同天地交锋。
白泷身形渺小，仿若一人试图托举起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看似面对的只有一把虹宇灵剑，可在虹宇灵剑上承载着吴青虹用了大半辈子时间收集的一千九百种剑术。
仅仅是一个碰撞，白泷便落回地面，撞碎了一座偏峰。
他再度扶摇而起，继续选择硬抗。
虹宇剑有灵性，感知到了抵抗之力，气势被阻碍之后反而暴涨了一截，试图直接压碎尝试搬动剑山的人。
白泷朝着地面缓慢退去，每一次落后，都在空中荡起一层波纹。
这一次，他支撑了接近三十秒时间，落地时，双手微微颤抖。
此时剑山距离仙乡不足最后一千米高度，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白泷选择换气，同时从衣袖下拔出了那把斩仙之刀。
一踏地面，再度冲上天穹，衣袖残影在空气里拉出白色的弧线，三座小山峰被他掌心酝酿的气机扫过，被拦腰截断，他摊开手掌，以手代刀，斩向剑山。
刀剑相碰。
斩仙刀一触即损，白泷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虹宇刺入皮肤，青虹剑山压下百米。
白泷以手臂为刀，那么破损的手掌皮肉也只是刀锋的一部分，他面无表情，继续抗衡。
同时体内气机流转不休，左手轻轻一招，蹦碎的山峰化作磐石巨龙，鬼斧神工的石龙撞上剑山，撞的粉身碎骨，继而漫天云气化作龙形，悍不畏死的继续冲撞剑山。
石龙、冥火、雷龙、无色之水……除了维持着家国天下的浩然正气不能动之外，白泷仅仅一气便释放了足足数以百计的天王异象。
剑山再落三百米。
白泷手掌被虹宇剑从侧面刺穿大半，剑贯穿皮肉骨骼，一点点的将手切开。
虹宇剑峥嵘犹在，剑山之上青光消亡过半，却仍残留剑气剑意八百余。
逐渐不复之前势如破竹的气势，第一次出现了稍稍停顿。
猩红鲜血顺着手臂袖管，染红了大半截衣袖，又在剑气中被斩碎成细碎的红色雨滴。
剑山再落三百米，距离大地不足最后半公里。
白泷的右掌被虹宇剑切断，半截手掌落向地面。
他改用左手握住青气激荡的剑锋。
剑锋不过十几秒就贯穿了手掌，划过了掌心，半截刺入白泷胸膛。
剑山上剩余大约五百多道剑气剑意嗡鸣作响，越是到了最后，越是强弩之末，越是显得壮烈。
白泷握着剑，看着这把剑一点点将自己贯穿，从胸膛中央贯过去，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被剑气绞碎，数之不尽的青虹在他经脉里冲撞。
异乡人皱着眉头，血染白衣。
疼，肯定是疼的。
这一招是白泷见过最强的剑招，没有之一。
剑山背负一千九百道剑意，蔚然成观，可对他的威胁实际不大，因为白泷可以选择不接这一招。
只可惜他的脚下是这片仙岛，哪怕是儒圣家国天下也未必挡得住，他不敢躲，也不能躲。
杀吴青虹不算难事，但这位剑道魁首要舍命出剑，谁都拦不住。
他的最后一剑威力无穷，临死之意气，冲斗牛，破四海。
白泷被这一剑穿胸而过，很凄惨，仿佛已经没有再多的气力，已经接不住这一剑。
距离地面已经不足最后百米。
他即将坠入地面，被最后的几百把剑气剑意凝聚成的小山钉死在这儿。
天下第一，终不是天下无敌。
我败了……
我装的~
白泷蓦然睁开眼，扣住虹宇青光璀璨处，剑最孱弱的位置便是剑身中段。
天魔本相显现，漆黑的魔影一闪而逝，将同样是强弩之末的剑山活生生撕成两截。
天魔狞笑，噬咬灵剑。
失去剑山加持之后的灵剑被扭曲成了几乎平行的两截。
最终锵的一声，剑断成两截，一代灵剑，硬生生被白泷扭断，如同折断翅膀的飞鸟，失去了全部灵性。
落地三十米，白泷凌空调整姿态，双足落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慌不忙的从半截断剑从身体里拔出，带出一串血花。
然后信手一抛，断剑残留着青虹，将试图前来捡漏的罗武修击退，他手里的修罗刀和断剑碰撞，利刃给修罗刀开了一道口子，同时击碎了他的一肢。
一品阎王连滚带爬的往后遁逃，噤若寒蝉。
白泷提着断剑，将它抛在了吴青虹跟前。
吴青虹双手颤抖的捧起灵剑虹宇，青刚和无用两把剑也兔死狐悲的轻轻震颤。
已经老的要说不出话的剑道魁首靠坐在地上，他松开手，仿佛放下了很多。
他说：“这两把剑，送你了……替我善待它们……”
言罢，吴青虹老死于江湖。
结束了剑道魁首此生的落幕之战。
自始至终，这位剑客也不曾对明月乡出一剑，也没有任何辩解。
他是江湖人，是一名剑客，所以生死都是江湖，成就了地仙一剑，便了无遗憾。
他走的倒是毫无遗憾，洒脱的很。
白泷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剑洞。
“……啧！”
一声咋舌，胜过千万句脏话。
又是位一品高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