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没去过大秦,却是知道护道人乃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
那可是能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啪啪啪左右开弓的那种超级离谱的特权阶层,满级管理员账号。
她内心掀起滔天巨浪,这消息传出去,得多少南唐女子直接失恋。
这么强的么?出去转了一圈,几年后回来就成了大秦护道人?
既然是大秦护道人,为什么还要回南唐挑衅半壁江湖,这是小心眼的报复吗?
直接娶了镇国公主那个好女人,然后生一堆猴子享受生活不好吗?
这是假的吧……是骗人的吧?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兰香雪静静的说。
灵韵张了张口,她表情奇怪的很:“可……刚刚明明是他在马车下候着你们下车。”
“这也是公子的习惯了……”兰香雪点头说。
“习惯?”灵韵表情古怪,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情况,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倾心于凤九歌,随他来到凤梧城做了添香侍女,虽说和普通下人不同,比起侍女更像是被聘请来的主管,但终究和主人有一定地位差别,主人说话时侍女不能开口,斟茶递水或者察言观色都是分内事。
由主子主动搀扶侍女下马车这种事是绝不会有的……南唐的社会中讲究尊卑,事实上在大秦的世家、权贵中也是一样,封建制度的落后性和对人的异化用一句‘你也配姓赵’就能说个透彻。
别说是侍女了,连妾室都不可能有这个待遇,甚至连正妻也不会有,一旦这事传出去可算不上什么好名声,会被人在背后耻笑,这时代里最好的夫妻关系是相敬如宾或举案齐眉,霸道执事和高冷大小姐这类搭配,很难在东方古代的社会里找到对应。
这边讲究的是红拂夜奔、才子佳人,再不然也是梁祝、白蛇传,哪来的管家带小姐私奔?别说东方没有,西方也同样很少,这种操作很明显多见于二次元乙女游戏里,自然第一眼看到便是新鲜,仔细一想就觉得离谱,上下颠倒,尊卑无序,乱七八糟。
就像是大多西方民众都认为冲国是生活在高压管控之下,完全没有半点自由皿煮,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沉重的一样,生活在这个时代和环境的人大多不会认为自己的观念有问题,特别还是读书的知识分子,相信的始终是自己知晓的那一套,于是灵韵觉得她应该好好计较一下这件事。
灵韵皱眉:“白公子若是乱来也就罢了,可你们居然就这么接受了?”
兰香雪问:“有什么不合适吗?”
灵韵追问:“你真的是侍女吗?你真的做过侍女吗?”
她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好像,真的没有服侍过,不过,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公子不答应。”
灵韵细问:“具体点呢?你认为侍女应该做什么工作?”
兰香雪脱口而出:“侍寝。”
灵韵以手扶额:“那是侍妾,不是侍女!虽然贴身侍女和填房丫鬟也会做这类事,但又不是所有人的家主都需要侍寝,倘若是有妻子和妾室……”
“公子没有妻子和妾室。”
“那就一定要侍寝吗?”灵韵呵斥道:“好好反思你的所作所为,侍女岂是如此随便之物!”
兰香雪被呵斥了,意外的没有反驳,她继续说:“你也没侍寝过吗?”
灵韵淡淡道:“没有,即便叫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为什么?”
“女子爱惜自己的身体需要理由吗?”
“那看来你爱惜自己的身体多过爱自己的主人啊。”兰香雪说。
灵韵竟无法反驳,她轻咳一声:“总之,除了侍寝之外,侍女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知道有什么?”
“扫地、洗衣、煮饭、晒被子、铺床……”
“这都是丫鬟和仆人该做的事。”
“暖床?”兰香雪灵光一闪。
灵韵以手扶额,她看得出这姑娘想上她公子想疯了,但除此之外都不对,大错特错。
“不对吗?”兰香雪奇怪的很。
灵韵摇头,她轻叹道:“看来你是追随白公子还没多久,或者之前根本没做过服侍人的工作吧,甚至也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
兰香雪颔首,她的确没有过这类经验,只顾着杀人了,哪里接受过这类教育,在梵月谷学习的也是标准的高等礼仪,而不是被当做侍女培训,她的天资太高,已然是被当做下一位镇国公主的预备役在培养,梵月谷不缺侍女,缺的反而是高位的镇国公主和护道人。
风璃轻哼:“果然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侍女,说什么侍女,分明是想做侍妾。”
“可公子做什么都习惯亲力亲为,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骄纵习惯。”兰香雪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别说是照顾起居了,反而是我们被他照顾着,洗发水,肥皂,香水,牙膏,很多生活用品都已经习惯,突然没了,反而各种不便利……”
“不需要服侍?”灵韵诧异:“哪有不需要服侍的人。”
或者说,哪有习惯被服侍后还愿意自己动手的人?
“公子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住的,也没让其他人照顾过他的起居。”兰香雪低声说:“你这么说,仔细的确是很奇怪,毕竟权贵阶层都习惯了被人照顾。”
她记得自己是在梵月谷待着的日子里,是亲眼见到了绣玉是怎么被从头服务到脚的,除了修行之外,其他事根本不用她来办,连洗漱穿衣过去都有侍女负责,也会经常泡药浴,保持身体的年轻,维持生命活力。
可公子从未有过这类习惯,他每次都是自己快速搞定洗漱,起床后套上衣服,洗头的时候,直接冷水浇上去,洗发水打一次,然后再一盆水浇上去,完事后手指一捋头发,真气烘干,最多再沾点水定型,免得头发戳眼睛,这还需要什么人来照顾起居?他常年在外行走江湖,或许早就习惯了这类生活。
灵韵却说:“侍女,是贴身服侍之人,因为是近侍,所以必须面面俱到,了解对方的喜好、习性,端茶递水只是最基础的,更重要的是能进行查缺补漏,为主人分忧。”
她谈起自己理解的侍女:“普通情况下,能照顾好起居就已经足够,但深入一些,不需要照顾起居,而是更深一步,了解其想法,打理产业、提出意见、负责协调庄子内部各类杂物,甚至需要出面招待客人……”
“就像你一样?”风璃瞥了眼她。
“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心得。”灵韵自谦道:“能做到,才是出色的侍女。”
“都是些没什么作用的废话。”风璃无聊的敲着太阿剑身,叮叮叮的声音如同击筑乐器。
灵韵蹙眉:“我只是和你们谈谈这方面的事,不知哪里得罪了风姑娘。”
“不是得罪,只是听着很无聊。”风璃不怒不喜。
“对风姑娘而言,或许是这样的。”
“我的确不是侍女,可也不是完全不懂你所说的是什么,简而言之,你认为这是正确的,侍女和主人的关系就理应和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吗?”
“难道不是?侍女难道得和主人平起平坐么?”
“我不谈论对错,虽然公子哥哥说过这方面的扭曲,但我没有记住,可我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灵韵挺直腰板,淡淡道:“请说。”
风璃目光平静里见锐利:“像你这般自诩为正确的侍女,在南唐里或许会有一千人一万人,过去会有,现在会有,将来也会有,可如同公子这样的不称职的‘主人’却只会有一位。”
灵韵语气淡然:“或许是如此吧,但那又如何呢?”
“不会如何,只是……”风璃说:“有他亲自设计而成的独一无二的漂亮衣服穿,下马车的时候会有他搀扶着,来到新的地方,也不用忙着去招待客人,不需要被叮嘱着三缄其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灵韵听出了赤果果的炫耀之意,她微微咬住牙齿,然后松开,表面仍然态度平静:“风姑娘,这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算是侍女了,便是说是女主人也不为过。”
“是啊,但这是坏事吗?”风璃低声问,她自言自语:“在其他人眼中看来,这是离经叛道,可我们感受到的幸福和舒坦,其他只顾着斥责的人又怎么会懂?”
“我不是侍女,也从不以侍女自居,因为我知道公子哥哥很讨厌这种事,他说过这是‘封建制度对人的异化’,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可我知道在公子哥哥的眼中,自己从不高人一等,也不低人一等,被人当面吹捧夸赞他会觉得尴尬;其他人为他而付出了什么,他会表现坐立不安,却从不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正因为公子哥哥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有了我在这里,才有了她在这里,才有了小观音在这里。”
“倘若灵韵姑娘仍然对此抱有怀疑,或者因此而对我的公子哥哥生出轻蔑之意。”
她的话语逐渐变得激进而冷冽。
“我不妨直白的问你一句……”
“不以侍女的立场来判断,单纯以个人论断。”
“你为凤九歌付出了多少,而他又为你付出了多少?”
“你感动的是他,还是你自己?你真的不想要更多吗?还是单纯的觉得付出的足够多了,自然就有回报?如果是这样,你和我们也没有任何区别啊。”
“哦,不对……”小凤梨掩住嘴唇,浅声细语道:“区别还是有的,你我之间的区别就在于……”
“我穿着绝款的衣服,御着绝世的名剑,得了绝学的剑谱,毫不在意流言蜚语和羡慕嫉妒的声音,大大方方的牵着公子哥哥的手,行走于江湖,快意恩仇毫无烦恼。”
“而你穿着侍女的衣服,捧着添香的香炉,望着偌大的庄子,也不能若无其事的站在凤九歌的身侧,必须小心翼翼的退后半步距离,然后咽下所有苦涩,悄悄的自我安慰以后会变好的。”
风璃目光锐利如剑,一句句的诛心断肠。
“知道吗?这就是区别,云泥之别。”
“我已经确实的抓住了手里的幸福,而你还在期许未来会更好。”
灵韵的表情已经彻底僵硬,她握着椅子的扶手,竭力保持着神色的平静,可衣袖下的手掌已经迸出青筋。
这些话当面说出,已经是撕破脸的打脸行为。
“风姑娘的唇枪舌剑也是厉害。”灵韵低沉道:“我只是个满月庄的侍女,如何能和你比较?”
“可主动挑起比较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风璃反问。
“我何时……”灵韵愤然的起身。
“一开始是。侍女不侍女的根本不重要,抛开现象看本质就是如此直白,所以你说的话真的很无聊,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付出多么感人肺腑,而我们在这方面都不如你……我不清楚是什么理由让你试图在我们的身上找回自尊心,可我想说你找错人了。”
“……”灵韵默然。
风璃继续说:“你守着的规矩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迂腐和可笑,试图用这件事来替你挽回自尊心,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其实心底比谁都明白,我们所有的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好。”
“没人会为你去杀独孤城主。”
“没人会为你舍得抛下护道人的身份。”
“也没人会为你去挑衅南唐半壁。”
“这些都证明了一件事……”
“——你的眼光真的很差!”
灵韵控制不住情绪,终于失态。
她止不住冷笑:“我一忍再忍,因为你们是客人,我才忍住了不恶语相向,你们登门拜访,就是这样待人的?神魔莫问本就是个无礼粗俗的江湖草莽,果然身边也都是这样的人。”
风璃浅淡一笑:“你知道么,灵姑娘……哪怕我跟你撕破脸皮,公子哥哥也绝不会责备我一句,而凤九歌可能会对你冷着脸好几天时间。”
灵韵先是一愣,旋即更加愤怒,对方这是在提醒她,侍女终究是侍女,要看主子的脸色。
她恼火,内心又无法否认这种可能,硬是憋出了内伤。
她转身离开茶室,走路的时候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茶室房间闭合,兰香雪目瞪口呆的望着风璃:“你……原来这么能说会道么?”
“这几年恶补了文化课,也有很多人会前来骚扰,烦躁得很,一旦情绪不好就习惯性进入这种状态。”风璃摸着红发:“记得别告诉公子哥哥。”
她还想保留自己的小仙女人设多一会儿。
几年前的风璃还是小姑娘,现在进入叛逆期,话多了些,人也活泼了,算是正常的青春期的变化。
“于是,为什么情绪不好?”兰香雪问:“她可没针对你。”
“这女人心底看不起公子哥哥,抱着高人一等的态度,是我最厌恶的人之一。”风璃说出理由:“裳姐姐过去跟我说过在灵泉山庄的事,在那段时间里,这个女人对公子哥哥的态度就十分寡淡甚至轻蔑。”
“她自诩喜欢才华横溢的才子,却因为眼光太高,反而丢了名声,从胭脂榜第八落到第十七,后来是凤九歌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也顺理成章的来到这儿做了侍女,反而博得了江湖美誉。”
“这次她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是话术,其实都是在套话,试图找点自尊心,可在她知道公子哥哥的近况后心底肯定很诧异,甚至有了动摇,可她还是在强行自我安慰,看似针砭时弊,实则暗暗贬低公子哥哥是野蛮人,在我们看来是优点,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嘲笑的荒诞……索性,我连自我安慰的机会都不想给她。”
兰香雪沉吟:“难怪……可她的优越感从何而来?”